Monday, December 05, 2005

《卡夫卡的寓言與格言》 Franz Kafka

「我在這兒,仍然不知為何,更且我身不由主,我的船沒有舵,它是依靠死亡最底層所吹送的風航行。」
--《獵人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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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人類成長進化之中,那決定性的片刻是一個連續不斷的瞬間。緣於此故,那些宣稱面前的一切都是無意義的、而且空虛的種種革命性行為都是對的,因為迄今仍然一無變故發生。


A非常得意,他深信自己的德行大有進步,他好像是一位昂然的戰士,發現越來越多的誘惑從四面八方襲來,但迄今他仍不知道它們來自何處。其實,真正的解釋是這樣的:一個更有威勢的魔鬼附著在他身一,一大群小鬼四處奔跑地為這個較大的魔鬼效勞。

12
彷彿一條秋日的小徑:在還沒來得及把它清掃乾淨之前,便又蓋滿了落葉。

13
一只籠子去尋找鳥兒。

18
手攫牢石頭,能攫多牢就攫多牢。但堅穩地攫牢只是為了可以將石頭擲得更遠些。石頭落在那裡,路也就伸到哪裡。

19
你就是問題,不必再到處去找什麼知識了。

20
一位真正的敵手能灌注你無限的勇氣。

25
一旦我們應允與撒旦協調,他便不再需求我們應該相信他。

28
只有目的,沒有道路:我們所謂的道路只是一種搖曳不定的東西。

31
他的疲憊是格鬥者(註)爭鬥後的那種疲憊;他的工作是粉刷公家辦公室裡的一個角落。
(註:格鬥者,Gladiator一字特指古羅馬公開表演之格鬥者,通常皆為奴隸或俘虜,對象或為同伴或為野獸。)

46
進步中的信心,並不意謂因為進步才有信心,如果是,那就不是信心了。

47
A是一個藝術巨匠,上蒼便是他的證人。

62
人類被逐出樂園有其永恆的意義:雖然逐出樂園已成定局,而且在這個世界上生活已是不可改的了,可是,這個事件的永恆本質(或暫時名字為永恆的再現)使得我們得以繼續棲住於樂園中,而事實上我們是永遠住在那裡,不論我們在此地是否察覺到這一點。

66
理論上,有一種完美無疪的幸福可能存在:深信人內在的那種無可毀滅的成分,但並不鍥而不捨地去追求。

70
假如伊甸園中,那個應該加以毀滅之物是個可毀之物,則它並非是個關鍵之物;但假如它是不可毀的,那麼我們都是生存在一種虛假的信仰之中了。

74
只有當精神不再做為一根支柱時,它才得自由。

75
凡俗的愛比神聖的愛似乎更能使人激起渾厚的崇敬之感;它本身是不能做到的,但是當它在不知不覺之中,含有了神聖的愛的成分時,它就能夠了。

87
小心用字,避免錯謬:那有意將它毀滅的東西,往往就是我們最先要加以保存的東西:那破碎的雖然破碎了,卻是無法毀滅的。

90
在生活的門檻上有兩樁工作要做:(一)使你的生活圈子愈來愈小,(二)不斷地使自己相信沒有把自己隱藏在圈子以外的某處。

92
此生之快樂並非生命本身,而是攀登到一個更高生命的那種恐懼;此生之折磨亦非生命本身,而是因為那種恐懼所產生的自我折磨。

101-2
除了幻象,你還能知道什麼?假如幻象一旦被毀滅,你根本就不敢回顧;否則你就會變成一支鹽柱了。
(註:所多瑪與蛾摩拉是世上兩個罪惡之城,神將滅之。但耶和華允許唯一的義人羅得於天降硫磺和大火之前,可以引領妻女逃生,但不可回頭看。逃命那天,羅得的妻子在後面回頭一看,就變成了一根鹽柱。典出《創世紀》十九章。)

104
「沒有誰可以說我們缺乏信仰。我們生存的唯一事實是:當『生命』為『信仰』作證時,生命本身是無窮盡的。」
「你把那個叫做『為信仰作證』?那只不過是『一個人不得不活下去』啊!」。就在這個『不』字中蘊藏了信仰的瘋狂力量;在那否定裡,信仰便具體表現出來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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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.121
倘若,魯賓遜沒有離開島嶼的最高處,或是正確的說,視線最良好的地方,把那份吮取安慰的渴望割棄,也把那團渾然的怯懦或是恐懼或是無知或是期望割棄,那麼他一定很快的死去了;但正因他沒有去注意海上往來的船舶,沒有寄望於那隻無用的壤鏡,而開始去探索整個島嶼,並且因此得到了樂趣,而設法使自己活下去。最後,經過一番合理的必然因果關係,魯賓遜終於被人發現了。

p.123
有點沉重的心情,一種在每次變遷中均能安然無恙的感覺,以及一張床(這張床是為他預備並僅屬他一人)所供給的那種模模糊糊的保證,使得他不想起床;但是有一種不安一直驅迫著他,使他無法安靜的躺臥,他的良知,他的心無步息的跳動,對死亡的恐懼,以及想要駁斥它的渴望,使他無法得到歇息,他遂再度爬起。這一臥一起,以及在此過程中所做的一些微不足道的、偶然的、散漫的、不相關的事,便是他的生命了。

p.125
「你爽爽快快地做了你非做不可的事。」
「說起來,大家都是那麼做的,再說,那也正是我所不願做的。我做了,我只是不得不做了我非做不可的事,我沒有把沼澤乾涸,卻住在裡頭呼息著瘴癘之氣。」
「就是這件事你做得非常爽快。」
「剛剛說過了,我跟大家並無兩樣,只不過是因為你的緣故纔這麼做的。我殘害了自己的靈魂,但求你能對我友善如昔。」

p.126
後人對每個人的判決較諸同時化人公正的原因在於被判決者已死去。人僅在死後,僅在孤獨一人時,才能發揮自己的風格。死亡之於個人猶如週末之於掃煙囟者;他拂去身上的污穢,然後,才看出究竟是同時代人對他傷害較大,抑是他對同時代人傷害較大;如為後者,則他是個偉人。

有些人指者太陽否認不幸的存在;他卻指著不幸否認太陽的存在。

p.127
我發覺到,人生最重要的也是最快樂的願望,就是得到一種人生觀(當然,還要能用筆把這人生觀寫出來,使別人也接受它),這種人生觀就是一方面要使生活保持其自然的起落,同時要把生活很清楚地當成是一種空虛,一個夢,一種朦朧的盤旋。假如我想的沒錯,這也該是一個很美的願望了。
……
但他不可能有這種願望,因為他的願望已經不再是個願望了,而只證明其為空無,其不能實現,也不存在了。這時,在此情況下,他起先並無心要去做什麼事,但卻已開始做了。這有點像是他告別了那虛幻的青春世界;雖然青春並未直接欺騙過他,但他周圍的權威卻都如是說。所以,他的「願望」只有如此解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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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.140
「人們懼怕自由和責任,所以人們寧願藏身在自鑄的樊籠中。」

p.153
「有多少不義,假籍正義之名行之?有多少次的破壞正是揭舉著啓蒙的旗幟?又有多少次的墮落是以向上為掩護?如今我們可看得一清二楚了。戰爭不僅焚燬且撕裂了這個世界,但也照亮了它,使得我們看見了這世界是人類自鑄的迷宮,一個冰酷機械世界,它所製造的一切享樂以及種種顯然可見的心機,正有增無減地玷辱著我們,使我們變得軟弱無能。這在你父親借給我的這本書裡極明的表現出來。這些詩人歔欷情詩就如因冷顫抖的小孩一樣,狂喊亂叫就像狂熱的偶像崇拜者一般,他們愈是濫用他們的文字,緊張他們的四肢,他們愈無法信仰其為之狂舞狂蹈的偶像。」

p.159
「每種價值--無論是精神的或物質的--都不免要牽涉冒險,因為每種價值都需要保護。」

p.167-168
「那些被寫下來的東西照亮了這個世界,但作者卻消遁在黑暗裡。」~古斯塔夫‧亞努赫

p.183
「沒有比莫名的罪惡感更容易銘烙在心田了--因為這種罪惡感沒有真正的根據--無法以任何補贖或悛悔的方式將它剔除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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卡夫卡的寓言與格言 Parables & Aphorisms
作者:弗蘭茲‧卡夫卡 Franz Kafka
譯者:張伯權
出版社:萬象圖書股份有限公司
出版日期:1998年8月
ISBN:957270284x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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